往事

冬日清晨，温暖的阳光透过窗，散落在房间里。银起得很早，正在忙着收拾东西。从银只身到美国留学开始，已经有五年没怎么回去了。如今他已经毕业了，科学家的梦想最终也并没能如愿，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。虽然平凡，但也充实。所以他想是时候回去一趟了。而且他在家乡的好友要结婚了，他总该要回去祝贺一下。

「大概过完春节就要回来了，带这些衣服就差不多了吧。」银自言自语地关上衣柜门，开始环顾自己的房间，他在想还需要带些什么回去。目光扫及书桌，停在了左边显眼的位置上，那里放着张合照，照片上是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。站在右边的是个戴着宽大棒球帽的短发女生，右手比着 V 字，十分活泼可爱。相比之下站在左边的男生则木讷得多，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。这张照片是银和小叶的第一张合照，银一直保留着。看着照片里 5 岁时的自己再看了看身边的镜子，银不禁笑了笑，想，「那个笨蛋小鬼会不会想到将来会成长为我这样的人呢？」

「带上吧。」银叹了口气，仿佛刚刚正在思考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。他走到书桌旁从相框里抽出相片，放到了自己的钱包里。他直接坐在书桌上看着自己放得满满的书柜。在书柜最上层放着一个大奖杯——银研究生时期在大学棒球比赛中获得「最佳投手」的荣誉。对于这一点，银一直都感到很自豪，虽然他小时候也经常和小叶玩抛接球，可是真正打棒球也是到了大学以后的事情。「把这个奖杯带回去送给小叶，他应该会很高兴吧。」有一瞬间银是这么想的，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，这样一个大家伙想要带走会很麻烦吧。于是银只是随便的从书柜上抽出一本用来打发旅途时光的书。

「出发吧。」

「咔嚓！」门被锁上了。总觉得有些该被带走的东西被关在了门的那一边。

由于昨晚的大雪，整个城市披上了银妆，厚重的白雪吸收了这繁华都市的喧嚣。银慵懒地坐在开往机场的车上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，不着边际地回忆着自己曾经从相反方向飞驰而来地片段。

「我来了！America。」银吻了吻胸前挂着的戒指，带着梦想推开机场厚重的大门，正式踏上纽约的土地。

第一次到达这陌生的城市，银显得十分兴奋，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新鲜的。他走出机场，用很搞笑的姿势与机场的标志留了张合影。

那时飞驰的汽车，把银带向了一个他完全没能预知的未来，当时的他还在心中默念着：「我会回来的，小叶。我会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。」

「如果流逝的时光也能像这倒退的风景一样回到原来的地方，那我会再次选择一个怎样的人生呢？」银看着窗外来来回回闪现的广告片，想着没多大意义的问题。他也知道，自己没办法找到这个愚蠢问题的答案，可是他还是不禁会这样去想。只要有选择、有得失，就会去想有「如果」。银习惯性的将撑着脑袋的右手在胸前摸索着，只是什么都没有。他低头看了一眼，尴尬的笑了笑。

就像是被按下「后退」的录影带，不同的画面快速的在眼前闪过，直到一切回到原点。

两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目的地。银走下车，伸伸胳膊、动动筋骨。机场硕大的招牌再一次显现在他的眼里。银拿出手机，对着招牌摆出拍照的姿势，却没有按下快门。「额，我什么时候开始总是怀念过去了？难道我真的老了？不是吧，我还是个文艺小少年呢。」他还保持着拍照的姿势，乱七八糟的想着。

「哟！山姆大叔，我先回家咯。」银笑着走进厚重的玻璃门，和五年前的兴奋相比更加平静。所有陌生的城市都会给人新鲜感，寂寞感。可是无论活在哪个城市，生活永远是最朴实的柴米油盐。当剔除了浮华，银学会了用更平静的方式去热爱他的生活。

飞机的轰鸣声带着银飞向了他的家乡。

银上了飞机才发现了自己带错了书，抽象的内容让他没看多少页就靠着座椅睡着了，书掉到了座位的旁边，扉页上写着：

失去的东西虽然找不回来了，但是，忘却的记忆却是可以想起来的。

珍惜回忆。

——小叶。
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等银醒过来的时候大概天已经黑了，他还没有完全清醒，直勾勾地望着前面的座椅发呆，试图回忆起刚刚做过的那场散乱的梦。

梦里闪过了银这五年来经历过的许多画面。有他为了棒球加强体力长跑到吐；有他那场还没弄清楚前因后果就无疾而终的恋爱；有每次他不开心都会跑上去吹风的公寓楼顶……就是这些零碎的画面交织成了银这五年的成长时光。这在异国的五年就像银度过的其他的所有时光一样朴实而让人成长，可是银却始终觉得在这五年里某一部分被卡住了，无法流畅的运转。

发了会呆，银那个还没有从睡梦中逃离出来的的脑袋开始慢慢恢复过来。他拉开旁边窗户的遮光板，看着窗外不知道属于哪儿的夜空，不知该做些什么好。「如果可以睡着到达目的地就好了。」虽然他这么想，可是已经醒了就完全没有办法再一次睡着。他四下观望，想找点什么打发时间的活儿。那本沉闷的书被空姐放在了他的旁边。虽然他并不怎么想再去读它，可是他实在无事可做，只好再继续让它洗涤自己的心灵。

飞机平稳的降落在久违的土地上。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，走下飞机。飞机里温暖的中央空调让他忘记了时间是冬季。一下飞机，冰冷的空气让他直打哆嗦。银打开行李包从中拿出上飞机前塞进去的大衣。一不小心，一条灰银色的手织围巾掉了出来。他稍微愣了下，可是寒冷的空气催促他赶紧离开。于是银迅速穿上大衣，戴好围巾，跳上了机场大巴。

银对着带着他回到祖国的大鸟说了声再见，就消失在大鸟的视线中。

漫天的烟火，璀璨夺目。烟花爆竹的声音太过热闹，说话得有意地提高些分贝才能听得清。欢庆的冬夜里，银和小叶在小镇上压着马路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。

「呐，小叶。你会织围巾吗？」

「我可是很淑女的耶，这么简单的活儿当然会~！」

「哟西，那你织条围巾我吧。到时候我一定以身相许。」

「只要你不以身相许，我就送条你！」

「……」

其实，这时候的银是从来不戴围巾的，他觉得有东西缠在脖子上很不自在。而且少年心性，似乎也并不时常觉得寒冷。他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像电视里的主人公一样，收到包含暖暖温情的礼物。

远处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，又到了新的一年。银走在左边，看着小叶的侧脸，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。希望这段路永远也没有尽头，永远可以肩并着肩，看着那张有着温暖笑容的侧脸。

踏出机场看着四处都是和自己一样的面孔，银竟有一点点的吃惊，但很快就变成了回归故里的温馨感。「我真的回来了呀，小叶。」银心中默语，灿烂地笑出来。银的家是在郊区的小镇，所以他在路边拦下车，让它载着自己和满满的思念奔向自己成长的地方。

银很喜欢坐在车里一边发呆一边注视窗外的风景，在飞速游移中在脑海里刻画城市的轮廓，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情节。五年来城市有了很多变化。高楼上悬挂的广告牌都换上了不认识的女明星，许多的地方都被翻新得更加华丽。「说不定，我还真不该离开这里。」银望着窗外闪过的画面，半开玩笑地自言自语。等待着家慢慢地向自己靠近。不算太远的车程还是花了好几个小时，等到银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。

「果然已经换过锁了。」银想用自己的钥匙开门，可是已经插不进去了。没办法，他只好站在家门口给家里打电话。接电话的是银的妈妈，「喂，哪位？」手机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，银也觉得十分抱歉。当妈妈听到是银的声音，马上转变了语气，显得十分激动。门开了，爸妈一起出现在银的面前，一脸兴奋。银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把他们吵醒了，站在门口微笑道：「我回来了，爸妈。」见到几年没怎么见的儿子，爸妈显然已经高兴得睡不着了，他们和银简单的聊了两句就嘱咐他先去睡会。银看着他们各自忙开，就走进卧室。一瞬间包围着他的是家的味道，那是种很久没体会过的感觉。

等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。他在家里四处闲逛，体会这五年来家里的变化。「老妈还是很喜欢对这可怜的房子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造。」银望着曾经自己的房间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。他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，蹲在床边，在床底下翻动着。一会，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挺大的木盒子。「想不到这东西还没有被丢掉啊！」那个木盒子被上了锁，显然银现在已经没有钥匙了。不过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把那个小锁给撬开了。盒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：稀奇古怪的贝壳，可爱的发卡，高中时代收到的信，已经泛黄的大头贴……银一边翻着盒子里的东西，一边自言自语，「原来，我以前这么有少女情怀呀！真是个变态，呵呵。」往事不可追。银把盒子关上，重新把它塞回床底，走出房间。有时候，关于过去的回忆，想起来会很美好，但也有些回忆总是要告别的。

走进厨房时，父母正准备做午饭。刚好银可以加入，露一手。银在美国的五年都是自己在做饭，而且还因为手艺太差还专门在当地的中国饭馆学过一段时间做菜。银的妈妈看着他认真做菜的背影，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真的就这样长大了。「曾经那个沉迷电子游戏的闷小鬼，如今也成了一个优秀的男人，或许真的该好好谢谢小叶。」母亲坐在一旁看着儿子的背影一边思考。「吃完饭，去看看小叶吧。」听到妈妈这么说，银愣了下，淡淡的说：「现在不太方便吧，她应该很忙，过段时间自然会见到的。」银的妈妈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，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
很久没和家人一起吃饭了，银显得特别兴奋，开心得像个孩子。畅所欲言和父母讨论这五年发生的一切，就好像他很久没这样畅快地说话了。银的爸爸妈妈看着现在的儿子，很心疼他一个人在异地的寂寞。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儿子曾经是怎样的一个内向而脆弱的人。人是会变得，可是从小形成的性格总会留在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。

吃完饭后，银决定出去走走，感受下故乡五年来的变化。或许他只是想在某个巧合下遇见某个人，虽然他理智上让自己不要这么想。五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，曾经最喜欢的书店早已关门大吉，曾经每个周末都会去打电子游戏的网吧也变成了热闹的超市，小小的城镇莫名其妙的多出了许多林立的高楼……过多的变化让银觉得很不习惯，就好像曾经的记忆都是虚幻的。

其实小镇里并没有什么特别适合闲逛的地方。于是银又一次习惯性的踏入了他的高中。当然他读高中的时候很讨厌那里，因为他没能和小叶进入同一所高中。他总会不自觉的幻想，如果当初能够一起读书，是否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。只可惜，世界上所有的如果都不会有结果。毕业以后，他却总是和朋友们一起来这里度过他们过剩的假期时光。在这里，虽然让他错过了小叶的高中时光，但他还是结交到了许多在他日后生活中十分重要的朋友。在这里他明白了，不同的生活环境可能造成完全不同的人生，但是这些人生没有优劣可言。

「咦！这种危险的玩意还没有被拆掉啊~！」银在体育场边看到了那座破烂不堪的秋千，他还记得在五年前要出国前，他还在秋千的高点看过美丽的圆月。

月光晒在小叶的身上，她坐在秋千上，轻轻地摇晃着。银靠在他旁边的柱子上，用脚拨动着地上的石子，低着头，默不作声，他想要说点什么，却不知从何说起，纠结着。只能任由夏日的蝉鸣独自演奏。

「你决定什么时候走?」小叶先开了口，这一点让银有一点点小小的惊讶。

「下个月吧。你舍不得我了吧~！」

「是么，那我送个礼物你留个纪念吧。你想要什么？」

小叶没有理会银开的无聊玩笑，只是按照预想的那么说。

「额，礼物啊，那就戒指吧。」银也换了个平淡的语气。

「好吧，我去淘淘看。你走之前送给你。」

结束了这段对话，双方又陷入了沉默。

银想了好久，终于鼓起勇气。

「呐，小叶。可以等我吗？我一定会回来的，到时候嫁给我好吗？」

他不断的调整着说出这句话的语气。试图在玩笑与真实里选择一个平衡，但最终也没能将这一切调整为一场感人至深的别离。

「你以为姐是那么好娶得么！你就乖乖的在外面找一个漂亮的洋妞好了。」

小叶没有再说什么，一个人走掉了。银也没有追过去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仿佛要走进月亮里。他坐到秋千上，紧紧地握住两边的铁链，他很讨厌现在的自己，显得软弱为力。突然，他用力蹬了下脚下的土地，把秋千荡起来。他想要更接近温暖的月亮，想要甩掉脸上的眼泪。

时光最终叫停了摇摆的秋千，擦干了眼角的泪水，推动着故事毫不回头的向前发展着。

银坐在秋千上回忆了很久，等他回过神来，才发现已是该回家的时间了。银慢慢地离开，顺应着故事的发展往前。他自己也知道，过多的追忆往事并不是件太好的事情。可是，就算自认为如今已变得成熟的他也无法抵挡某个时刻的悲伤来袭。他始终觉得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有某个有待填补的缺口。

在回家的路上，他突然想到应该买点水果给父母比较好，于是在路边找到一家看起来不错的水果摊。他忘了父母喜欢吃什么水果了，只好蹲在那尽量多选些种类。

「老板，请问这种梨多少钱一斤。」

这声音，和手机里的那半个小时的录音一样。是他永远不会认错的声音。他抬起头，看到那张曾经在脑海中勾勒过无数次的侧脸，仿佛呆住了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，没有出声、也没有站起来。买梨的女子拿好梨转过身来，看见蹲在那儿看着自己的人，吃了一惊。但很快转化为一个温柔的笑容。

「你回来啦！」

他站起身来，整理了下衣服，才开口。

「呐，好久不见了。想不到你也留了这么长的头发。」

「是啊，淑女还是长头发比较好。你也变了很多呢。」

「哈哈，帅吧。是不是开始后悔这么早就决定把自己处理掉了。」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，眼睛不自觉地瞟了眼她左手无名指。仿佛是戒指太过耀眼，他立马移开了视线。

「呵，你还是那么自恋。」

她的语气显得有些尴尬，他才意识到，如今已经有些玩笑不能再开了。一时间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不知怎么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：

「你现在这样子挺漂亮呢。」

「谢谢。」她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。太久不见了吧。

他十分懊恼自己把话题引入了死胡同。这时她注意到他戴着的灰银色的围巾，和衣服完全不搭调。找话题式的建议：

「你穿衣服的品味还是那么随意，围巾不怎么好看。」

他愣了一下，直勾勾地盯着她，然后仿佛松了一口气，突然开怀的笑了。

「是啊！可是这围巾挺暖和的。」

一瞬间，好像他内心的某个空洞被补平了，被卡住的命运轮盘开始重新往前转动。或许他这五年来一直在等这一个时刻，能够在她的面前坦然的笑出来。下一个瞬间，他被命运推着前进，他想他应该会拥有踏往未来的勇气。

「真没出息呢！被人欺负了就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么？害怕被人欺负，不是应该让自己更厉害吗！」

银一边擦着眼角的眼泪，一边看着坐在台阶上戴着棒球帽的短发女孩。她背后的夕阳照射过来，看不清她的脸。那模糊的轮廓让他觉得温暖。

那是一切故事的开端。

他遇见了她。